五百年前我是天上的一片黑暗

《心理咨询师如何看见孩子的内心世界》·王可

五百年前我是天上的一片黑暗

朝阳，男，大学生，所学专业应用心理学，今年打算考心理咨询师。

在写这篇文章时，我与朝阳在网络上提前有了一些交流。

内容是这样的：

我：朝阳好，你现在读哪个专业啊？

朝阳：应用心理学，我打算今年就考心理咨询师了。

我：你真牛，我竖起大拇指。

朝阳：现在大一刚开始，学的东西都还很基础。不过学校还是不错的，配备了好几个心理学实验室，比较有意思。

我：北京给我约书稿，是有关中小学生案例的内容。

朝阳：呵呵，挺厉害的，要发到哪里去？

我：是单独出书。

朝阳：呵呵，那你可以谈一下我嘛，不过我还没怎么成功，也不算完美的案例啊。

我：那我以你为原型，写一写，为了保密，我把你的名字化成其它名字，等写完之后发给你看看。你也写一下自己的心得体会，到时我融进书稿。

    朝阳：行，没有问题。我看名字就叫朝阳好了，当初你给我起的，我一直都记得呢。

我：好啊，只要你同意，我是非常高兴的。这样的话，我相信，一旦出版，就会影响一些人，给一些人带去帮助。

朝阳：我觉得很好啊。我觉得中国现在很缺乏这种东西，大多泛泛而谈，毫无实际意义。

我：你是心理学领域的挑战者，我得谢谢你。我的特点是以故事的形式呈现咨询情节，情感味道更浓，学术味道浅。

朝阳：我也觉得要这样比较好。

我：那好，等这本书出版，我寄给你一些，你是功臣。

朝阳：我具体写些什么呢？

我：咱们一起时带给你的心理收获及影响，也可以写你现在对心理咨询的认识和期待，总之，要有感而发。

朝阳：好，没问题。

我：那咱们就同时开写吧，两日内我发给你看，你再加上你的心得体会发给我。

朝阳：好的。
 

我和朝阳在网络上的沟通告一段落，我从心里感谢朝阳对我的帮助和支持，也从心里认为朝阳是值得我敬佩的一个当代大学生。在当代心理咨询发展时期，尽管很多人对心理咨询的认识有了一定的高度，但还有很多人对心理咨询存在的很大的误解，认为做心理咨询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是一件被人说三道四、瞧不起的事情，所以很多人是没有勇气坦露自己曾经做过心理咨询这样的经历的。

作为一名专职心理咨询师，每年，我都能接待很多的求助者，以学生案例居多，求助内容多体现在与父母的关系、考试焦虑、强迫思维等问题上。为了取得良好咨询效果，也为了保护求助者的隐私，心理咨询工作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则就是保密原则。对于求助者的一切，除法律规定外，我们都要保密。

所以，当我打算写书稿时，就要做对真实案例中的内容进行增加、删减、改头换面等工作，以求对求助者的保护，这也是对求助者的尊重同时也是对自己所从事职业的尊重。

在写这篇文章时，尽管得到了朝阳的同意，但就其中的内容我还是做了调整。

         朝阳是我曾经服务过的一位学生，当时他读初二，因为当时不肯上学，父母既焦虑又烦躁，通过各种方法使朝阳去上学，到最后都没有成功。这让父母感到从没有过的无能为力，很失落。

但看看桀骜不驯的儿子，父母虽然感到无力，但并没有想放弃，毕竟儿子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在这种全力为儿子着想的时候，父母决定找心理咨询师帮助朝阳，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朝阳的身边。

现在回忆起来，初见朝阳时留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用齐到耳边的头发盖着的半边脸，我全然看不见头发下的半边脸的样子，而露在外面的半张脸让我感觉到朝阳的内心世界有着独特的对帅的认识。有时朝阳会用手捋一下盖着脸的头发，有时会甩一头，以便那盖着半边脸的头发散发着青春的气息。每当此时，我心里就会想：这就是当代青春男孩认为的“帅”。

但恰恰是学校对学生留的发型有严格的要求，男生或平头或短发都行，像朝阳这样的发型就是另类了，是学校制度中所不能允许的。

自然，朝阳会受到学校老师的一再教育，并责令他把头发剪短，最终朝阳也没有把头发剪短，但学校也不肯去了，也不学习了，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上网就成了打发时光的唯一方式，累了，就休息一下，饿了就吃点东西，就这样过了半月，朝阳也没有上学的打算。眼看着儿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父母就加强了给孩子做工作的频率，每次说的大体都是这样的话：现在不上学就会耽误学习，以后很难考上大学，考不上大学就不会找到好工作，没有好工作就没有好生活，没有好生活人的一生就完了。父母还让几个知情好友帮忙劝说朝阳，都无济于事，这可急坏了父母，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孩子不就完了吗！    

父母的担心与恐惧与日俱增，仿佛不上学是一件天塌下来要命的事情。

朝阳的父母都是国家公务人员，在单位也都小有成就，很受领导的重视，同事之间关系相处的也都过的去。

父亲身体健康，母亲常年有身体不适感，要定期做理疗才行，父母的关系一般，母亲对父亲不是太满意，原因是父亲对家照顾甚少，更多心思放在了工作上，所以，母亲时常有一种劳累过度但又无法得到父亲理解与体贴的烦恼，实在气不过时，就和父亲吵吵嘴，埋怨唠叨父亲对家的不负责任，这是母亲常用的宣泄愤怒的方式；父亲性格内向，不善言谈，与母亲之间的情感沟通更是少之又少，柴米油盐的日子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这种习惯磨灭了曾经夫妻之间的互相体贴与恩爱，变得越来越被动懒惰，很少主动去理解和关心对方了。但双方内心的情感需求却不变，时间一久，内心会变得越来越空虚，空虚到不会正确表达自己内在的需要了，于是唠叨、埋怨、指责、冷漠等这样的不良表达方式占据了上风，从而使夫妻关系更加不和谐。

朝阳父母的关系就是这样的不和谐。父亲感到不舒服后，就没有好气，但又说不出来，于是就通过晚下班的方式来表达对妻子的不满，这就形成了不良夫妻关系的循环。

而此时朝阳不上学的事情，成了父母二人共同的焦虑主题。于是，两人要花多一点的时间在一起讨论如何帮助朝阳返回学校，从这层意义上来讲，朝阳事件加强了父母二人关系紧密度，从最初的埋怨到现在的一致共处，不得不说凡事都有利人的一面。

朝阳父母告诉我，为了帮助朝阳重返学校，一定会积极配合心理咨询师的咨询方案，按照心理咨询师的指导去和朝阳相处，积极改变自己身上的对孩子不恰当的教育态度和相处方式。

说实在的，心理咨询师最想看到的就是这种态度，因为这对心理咨询的效果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听到朝阳父母如此表态，我心里轻松不少，但我知道不能掉以轻心，每个案例都值得我去认真对待，因为每个案例都不同都有独到之处。

第一步就是要和朝阳建立起良好的咨询关系，而在第一时间内取得朝阳对我的信任是很重要的。对于这一点，我是有点自信的，因为我个性柔软，心境平和，态度热情，谈话时发自内心的真诚等特点都是建立起良好咨询关系的有利保证。

和朝阳第一次沟通，他坐在和我呈九十度角位置的沙发上。

朝阳看起来并不是那种外向开朗的男孩，心理咨询对于他来讲完全是一个陌生的概念，他不清楚在这间温馨、温暖的咨询室里，面对我的微笑，他应该从哪说起自己的烦恼。

我表示很愿意听听他内心的想法，并乐意给他提供在心理咨询范围内我力所能及的帮助。

在我耐心的等待中，五分钟之后，朝阳正视着我，问：“王老师，你是心理专家，你说说看，我有什么特点？”

朝阳的这个问题，也是我常遇到的问题，很多人都认为心理咨询师应该有火眼金睛，像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一样定定睛就能看清对方的本质。其实，即使各项技术及心理水平非常高的心理专家也很难做到这一点，况且这不是心理咨询专家该做的事情，心理咨询专家该做的事情首先是要通过心理成长看清楚自己，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特点有什么心理情结的人，然后用心理咨询师的良好的状态去协助求助者解决自己心上存在的心理压力及冲突矛盾等问题，在这个过程中心理咨询师通过对求助者的积极引导促使求助者认识到自己的问题本质，从而达到最终咨询目标的实现。

面对朝阳提出的问题，我并没有回答，我微笑着看着朝阳说：“王老师很想听听你是怎么来认识自己的？”这一开放性的提问，使朝阳打开了话匣子。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就一直很认真的听着朝阳的叙述，并通过微笑、时而点头等肢体语言与朝阳交流着。

朝阳说自己有很多的想法和优点，当然也有一些不足之处，比如：

朝阳说：“我打字快，老师一分钟打三十个字，我一分钟打四十个字。

我有与众不同的想法，比如，我觉得男生应该留长发才好看，这样既能体现阴柔之美；阴柔就是男人在做所有事时态度上要冷淡一些，与人相处上情感要细腻一些。

女生应该留短发，这是洒脱之美，给人一种很活泼，然后又带有一丝可爱和性感，这样子的女生才是最完美的。至少在我心里是这样认为的，很喜欢那种能上战场打打杀杀的那种女生，然后下了战场就是温柔可爱的模样。

我会游戏，我的游戏比别人玩的强，我一直追求更高境界，我比大多数同龄人的游戏水平都要高，因为我比他们都聪明，呵呵，然后玩的时间也许比他们要长吧。

我懂的多，比同龄人知道的多一些，会的也多一些，比如说，我十三岁上初二有些人十三才上初一或者小学，我就比他们早知道二年或一年的知识；还有这其中的一些事，我认为我比同龄人更加认识这个社会，而且我玩的东西也多，几乎什么我都尝试一下，我去的地方或许也比他们多一些。

我经历多，或许同龄不该经历的，我却经历了，比如说在网上认识一些人，还有在现实生活中有很多事，我比他们要提前进入了这个社会，我几乎什么都会去尝试，至少是比他们与众不同一点点吧。还有在交友方面，比他们的朋友或许会多一些。

以上这些都让我自我感觉挺好的，当然也有一些地方让我比较烦恼，比如：

我的脸老红，天气一冷就红，或一热就红，很郁闷。

皮肤黄，皮肤比以前黄了好多，不知道为什么，经历多了吧，哈哈哈……这个呢，我觉得可能是我玩电脑的时间太长了吧，或许我少玩一会儿就好了。

不自然，在经过某些地方，或见到某些人的时候，或是走路，或是做其它事，觉得不是很自然，可能是我太注重自己的形象了吧，在这方面我总要完美的，不能有一点点坏的地方。

不板正，喜欢和学习不好的人在一起，我追求的美，被别人说成是不板正，然后有一种吊而郎当的样子，我其实觉得这没什么的，但就是有些人老是没完没了的说我，我觉得挺好的啊，但是或许还是大多数人都不认可，就是那些传统的老封建妇女，最讨厌那种人了，思想代沟。

坏嗜好，基本上啥事都做过，和朋友一起，做了很多事情，谁让我年轻呢，啥事我都想去做，我年轻，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或许做错了我还可以改嘛。”

我倾听着朝阳的谈话，心里在想，这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孩子，思路如此清楚，表达如此明白，并在表过的过程中反思自己的做法是否妥当；这是一个对自己问题很用心对待了孩子，他真的花了很多的时间去整理自己的心理世界；这是一个内心世界充满愤怒但又找不到合适方法宣泄的孩子；这是一个内心有着与父母等长辈很多不一样看法的新新人类；但我确定我面前的这位同学一定有着美好的前程……

这时，朝阳认真的看了我一下，一边整理着他的发型一边问我：“王老师，你看我这个发型好看吗？” 

我想，朝阳是一位极度注重外在形象的同学，我认真的瞅瞅他，说：“好看。”他就很高兴的样子，真是一个孩子，充满了纯净和友好。我被他身上的通透所打动，因为他对我的开放，因为他对我不设防，从内心来讲，我非常感谢朝阳，因为他的信任，让我再次体会到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的愉悦之感。

看着朝阳，我在想，我应该从哪着手，去帮助我眼前的这男孩渡过目前的这一关呢？他需要走进学校，通过不断的学习充实自己的学识；通过不断的体会由同学关系、师生关系、甚至与学校各种制度带来的心理冲突，从而经历整合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的成长过程。

通过朝阳的叙述，我不仅看到朝阳内心无人理解的落寞、还有无法挣脱外部世界世俗眼光带来的愤怒、更有无法面对当下压力的惆怅与不安、还有不知道如何面对未来的迷茫。此时的朝阳已经陷入到一种心乱如麻，混沌烦躁的情绪里。要想解除朝阳的烦恼，要做到的一点就是把朝阳拉回到现实生活中，换句话说就是正视生活。

我针对这种情况，采用了一种意象对话的心理咨询技术帮助朝阳面对当下的心理困境。具体过程如下：

我引导朝阳坐在时光穿梭机上，回到了朝阳的以前，朝阳看到了古代的壁画，黑色的，掀开一层，还是黑色的。

后来的意象情境朝阳自己叙述：

当老师引导我回到以前，我看到了一些情境：5岁，活泼的小孩子；3岁，我爬在床上；0岁，在妈妈子宫，就像是生物学上的图片。

然后我坐着时光穿梭机从陵墓出发，嗖的一下回到了500年前，我看到了我的样子。我是天上的一片黑暗，睁着两只大大的黑色眼睛，看着地面上的人们，他们见到我都很害怕，而且都在想办法逃离我，我在天上俯视着他们，我的心情很无助，很低落。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害怕我？（注：意象对话技术的核心就是用意象来表达当事人自己的心理状态，不同层面的心理活动。这里不是穿越剧，500年前是指更深层次的心理活动特点。）

30岁以后的我是这样的：我的事业是穿梭在国与国之间，如果我是一名学者，我会在国与国之间做学术交流；如果我是一名商人，我的生意是国际连锁；如果我是一名政客，我将致力于国与国之间的友好合作。

而我的恋爱是从26岁开始，在30岁之前还会有恋爱挫折，直到30岁，我才能与一位非常照顾我、关心我、支持我、理解我、并助我一臂之力的短发、带白色耳钉的漂亮女孩相伴。

当看完这些意象后，朝阳问我一个问题：“如何激发他的那片能量？” 朝阳提到的问题令我感到意外和高兴，因为我看到了，一个正在用脑子想问题，用心去感受问题的青少年。我清楚，朝阳对这样一个过程是充满好奇之心的，并且更在乎自己的能量会给自己的前程带来的帮助。

我适时的说：当遭遇挫折时，不退缩，要积极的想办法应对, ，就会激发你那500年前的那种能量。（注：天上的一片黑暗，这是一种心理能量，只是这种能量比较负性，充满了恐惧和愤怒。这种能量需要激发更需要转化成积极向上的正能量。天上这个位置更象征精神层面，也说明远离大地虽然有自由之感，但却缺乏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我说的挫折包括的内容很多：比如，同学之间的交往、师生之间的交往、与家长之间的交往、学习的挫折、价值观冲突的调整等。只有健康、积极的去应对这些事情，你的原始能量就会被激发，成就30岁以后的你。

为了使朝阳不生活在纯粹的自己的精神世界中，在接下来的咨询中，我引导朝阳再次回到他500年前天上的那片黑暗。（这个过程是引导朝阳体会自己内心感受并表达愤怒等情绪后面对和接纳自己心理继而转化成积极能量的过程。）

朝阳睁着那双大大的、黑黑的可以看破一切的眼睛，看着地上无知可笑的人们，他们在忙碌他们自认为很对很好的事情。朝阳虽然在天上，心里难免有一些孤独，但是很快就被那种可以看破一切高高在上的兴奋心情所替代，人们对他的恐慌，朝阳觉得他们很无知，很可笑，很无聊。朝阳自娱自乐的享受着，从天上不愿意下来。

在我的引导下，朝阳用自己的一部分力量变成了一个人，一个很年轻的人，朝阳站在街上，人很多，他们在做一些很无聊的事，街上的小贩，用他们那个贪婪又令人讨厌的眼神，看着站在他们面前想要购买他们东西的人；还有一些人，在为一些无聊的小事争吵着，朝阳冷眼望着他们，觉得他们很世俗、很恶心、很渺小。

朝阳在街上走着，走进了一个小巷，看到在巷子的尽头有一个人（朝阳自己的另外一个心理特点，这个特点就是自卑）在哭，朝阳靠近他，他回头看朝阳，朝阳也看到了他的样子，他长得很恐怖，朝阳有点不敢看他，但是朝阳知道他有困难，朝阳有能力帮到他，所以朝阳想去帮助他，可是他不愿意接受朝阳的帮助，他被那份可怜的自尊和强烈的自卑感左右着，他很矛盾。

朝阳就这样看着眼前的他，一会儿，他站起来了，原来他是一个瘸子，（瘸子象征着用身体的缺陷来表达内心的不足之处）他拄起他的拐杖，开始要走，朝阳跟着他走，他停下了，朝阳看着他，他也看着朝阳，他的样子很恐怖，像鬼的样子，朝阳有点不敢看他，有点不太想帮助他。

在意象对话中，朝阳又描述了接下来的情境：“过了一会儿，我很真诚的看着他（面对），他也看着我，我感觉他之前的样